未知的女神柱下有醫院，這件事在所有的書籍和長老間都從未提起過。而對於醫院的了解，他也只是在幼年的一本動物擬人的童話書裏草草見過一次。

大致作用，類似現在城鎮裏的觀察室，用來治療生病人類康覆的地方。

而他手裏的地圖，帶有顏色的標記註明了醫院是起始點，虛線的箭頭蜿蜒著指向了第五根女神柱。只是在虛線繼續前進時，被地圖燒毀的地方掐斷了剩餘路線。

他不知道這一發現是高興還是沮喪，那間醫院裏很可能有著關於感染源爆發的始末。但也意味著，當年爆發感染後，族長為躲避危險，曾帶著人類一路遷徙到了現在的城鎮。

曾經的人類都無法解決的病因，他如何能保證如今知識匱乏的自己能想到救治方法。

沒有晶礦的他無法操控磁場，任憑暴雨沖刷著身體。

艾瑞斯從營帳中出來，看到淋雨的顧黎趕忙轉身去背包裏拿機械傘。只是這種人類的器械他還不夠熟悉，暴力打開後傘柄嚴重破損。他只好捏住機械傘的布料邊緣，雙手高舉著撐到顧黎頭頂。

雖然淋雨對他而言是一件極為舒適的事，但他的配偶和用兩條腿走路的人似乎很討厭。

顧黎捏著不算希望的地圖，看著遠在天際的女神柱對艾瑞斯問道：“如果明知道面對的東西是無法反抗的，你還會義無反顧地前進嗎？即使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是在做無用功。”

言閉，他無奈地笑了一陣。這樣的問題，就連人類自己都無法給出一個明確的回答，他又怎麽能從一條什麽都不懂的魚身上問到答案。

艾瑞斯看著顧黎頹喪的神情，努力解讀配偶說的話。他不明白所謂的人類文明，也不明白配偶的大喜大悲。

他只知道，“活著。”

顧黎擡頭看向出聲的艾瑞斯，目光停留在傘布邊緣上被大雨沖刷著垂死掙紮的飛蟻。一次次被碩大的雨滴擊垮，又一次次從水珠裏爬出來，被雨水打斷了翅膀，用沒什麽力量的足緊緊攀附邊緣，就像在惡劣環境下努力活著的人類。

他合上手裏的地圖塞進衣服裏，目光變得堅定，“你說得對。人類終有一天會面臨死亡，但在死亡來臨前，活著就是本能。”

掙紮之後或許還是會失敗，但不掙紮，即將面臨的一定是無情的滅亡。

接過艾瑞斯手裏的機械傘，他轉過身對著遠處緊閉的城門發射信號煙火。受潮的煙火打在半空中沒有綻放，僅僅越過城墻就被暴雨沖刷隕落。

就在他試圖放射第二支信號煙火時，城門上的機械齒輪開始轉動。他看了眼還在昏迷中的隊長營帳，自作主張的用長老身份命令道：“全體整裝，回城！”

艾瑞斯是感染者的身份無法再被當作秘密，為了以防士兵有異議，進城時他給艾瑞斯戴上了手銬。

身為族長的顧桉面色鐵青地等在城門口，在其餘八位長老的註視下，顧黎和艾瑞斯被一並帶回了柯爾奇的觀察室。

道卟靈手足無措地在觀察室外來回渡步，想幫顧黎說好話，卻又怕說多了族長生氣，氣血上湧的一箭射殺了人魚。

顧桉看著觀察室裏跟人魚站在一起的弟弟，聲音低沈道：“沒有研究價值，也不能留在城鎮，更不可能把感染者放回大海。”

雙手撐在玻璃框前的器械臺上，“如果你誓死捍衛感染者，那我只能連同你也一起關押。”

顧黎拿出從書庫裏拼死帶回來的書籍，“我想帶著人魚出去，去地圖上所標註的醫院裏找感染源。人魚不會被二次感染，也可以成為對抗怪物的最佳武器，只要帶著人魚出去……”

“柯爾奇顧黎！”顧桉厲聲打斷，“現在究竟是誰還在做童話故事裏的夢！”

顧黎加重了語氣：“天氣正在無規律地惡化，抑制晶粉在失效，可以保護城鎮的晶礦會因為雷電隨時停止工作！”

顧桉沖動地打開觀察室，惱怒的進去後揪起顧黎的衣領，“出去了也就意味著死，就算你到達了醫院，那也是早在兩百年前就被埃爾德族長拋棄的舊基地！一個被人類拋棄的地方，你能找到什麽感染源？”

顧黎擡手阻攔想要上前保護他的艾瑞斯，看著眼眶通紅的顧桉道：“你很清楚我們即將要面對的是什麽。那些拼死的考古隊，犧牲自己性命也要讓隊友活下來的士兵，憧憬著可以活下來正常生活的普通人。他們拼了命地活著，不是為了跟你一樣呆在這座牢籠裏等死。”

“……”

顧桉渾身顫抖地松開顧黎，近似頹喪地扶著觀察室墻上的玻璃。

道卟靈看兩兄弟吵架，無奈的對顧黎指責道：“別胡說八道，族長一直都在努力想辦法讓人類活下去，說什麽等死，別會兩句文縐縐地就拿出來瞎顯擺。如今整座城鎮裏可以運轉所有晶礦磁場的就只有族長和你，你要是再出事，就你哥哥一個人怎麽頂得住。

偏偏你們兩兄弟還不肯找對象！在這兒談什麽人類走向滅亡。再下去，可以控制磁場的族長後繼無人，那才是真的要走向滅亡。”

顧黎無視道卟靈，握緊拳頭道：“只有我出去，才是最合適的。考古隊的傷亡程度，根本到不了醫院。周圍的廢棄城鎮裏，就是犧牲再多的人也找不出更多有價值的線索。”

顧桉背著身，沈默地看向觀察室中其餘被插了輸液管的感染者，他啞聲道：“說得沒錯，我確實只會等死……”

“別胡說。”道卟靈責備地看了眼顧黎，搭著顧桉的肩膀安撫道：“顧黎這臭小子就是亂說的，出去考古一趟還真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。”

“如果無法逃避死亡，那就死在美好的童話裏。”顧桉眼神落幕地說道：“這是每一代族長，在繼位時的宣言。考古、人魚、童話，都只是先輩們編織給我們的虛假希望，包括那間所謂的醫院。”

他疲憊地走出觀察室，重新挺直脊背，收起那些作為族長不該有的害怕和頹喪。與門口守衛的士兵交代了幾句，側目看了眼目光依然堅定的弟弟後離開。

道卟靈一巴掌打在顧黎的後腦勺上，“你知道族長為了研究晶礦不受雷電影響，有多少天沒睡好覺了。他每天都在想著要怎麽保護人類保護你，你還說他就只想著等死，不讓你出去是為了你好，還整天跟個感染者混一塊兒。”

他嫌棄地看了眼對他目露兇光的人魚，“看什麽看，沒事就趕緊回你的大海，別老跟著顧黎。”

艾瑞斯尖銳的指甲從破損的皮手套裏伸出，輕而易舉地掙斷了綁著他的手銬。

道卟靈太陽穴突突地跳，躥到顧黎身後叫囂道：“別過來啊，再過來我就叫了啊。”

顧黎無奈教導：“道卟靈是老人家，不可以。”

見艾瑞斯真的聽話收手，道卟靈便覺得有趣，“這條魚還真聽你話。”說著，還伸手戳了戳艾瑞斯的胸口，“身材不錯啊，你快教教他，讓他也聽點我的話。”

顧黎懶得搭理道卟靈的為老不尊，擡腳走到觀察室外去拿手銬鑰匙。

一看保護的人走了，受到艾瑞斯警告眼神的道卟靈急忙跟了出去，放低聲音小聲道：“幹什麽，你打算越獄啊？”

顧黎咬著鑰匙打開手銬，忽然對觀察室裏的艾瑞斯使了個眼色。

艾瑞斯心領神會地一把拽起道卟靈的衣領把人摁墻上，鉗制著一副要把人拆吃入腹的兇狠表情。

“做，做，做什麽！”道卟靈個子矮，顛著雙腿顫聲道：“我可是老人家！你們別亂來啊！！！”

顧黎很是不客氣的對老人家上下其手，動作利落地從長老袍的衣兜裏摸出把帶有齒輪的機械鑰匙，可惜只有半截。

道卟靈急道：“臭小子！養你這麽大，好的不學盡學點壞的！餵餵，別亂摸！信不信我喊非禮啊！”

顧黎摸索了一陣，找不到剩下半截鑰匙的他問道：“還有一半呢？”

道卟靈用手捂著褲子，被艾瑞斯提著衣領呼吸不暢，掐著嗓子道：“先，先把我放下來。”

艾瑞斯接收到顧黎的眼神，五指伸展松開道卟靈。

道卟靈整了整自己的長老袍，帶上眼鏡後很是不情願地背過身去，拉開褲頭往裏面摸了一陣，好半天才拿出剩餘的半截鑰匙。

顧黎看著那半截從褲襠裏拿出來的鑰匙，嫌棄的把手裏的半截鑰匙扔給道卟靈，“還是你來吧，去礦區的地底城，幫我做個新的戒指。”

“你說做就做啊！”道卟靈把兩把鑰匙合在一塊兒，順道對艾瑞斯責備道：“這小子有求於我，你也不知道對我好點兒，竟跟著他學壞。”

觀察室的機械門沒鎖，哥哥又在離開時刻意對守衛的士兵交代，這是擺明了故意給他留路。就像小時候那樣，嘴上嚴厲的限制，私底下卻還是會給他放水。

也許哥哥跟他一樣，想要出去找到那所醫院找到感染源。只是作為擁有控制所有磁場天賦的族長，他必須留在城鎮裏保護人類。

他還記得第一次跟哥哥兩人鬧著要出城的時候，爸爸也曾因為他兩的自作主張而生氣。那種無奈、擔心又生氣的樣子，就和剛才的哥哥如出一轍。

道卟靈拿著鑰匙走在兩人前面，絮絮叨叨：“早給你合成過不少用來做戒指的晶礦，幹嘛還要再去礦區的地底城現做？”

三人走到觀察室外，兩邊守衛的士兵果然沒有阻攔。

顧黎借助周圍的磁場，給走在前面的道卟靈張開擋雨屏障。看著遠處高聳入雲的女神柱附近閃爍的藍星，淡漠道：“我想拿那顆腐蝕晶礦。”

道卟靈被這聽似語氣平淡的言論嚇了一跳，“腐蝕晶礦？你是不是瘋了！你知道操控磁場時一旦失控會是什麽下場？”

顧黎收回目光繼續往第一城鎮的方向走，“我知道。”

道卟靈被氣得胡子都快吹飛了。腐蝕晶礦，這種東西無論是對年長的長老們還是族長都是禁止使用的。強大的腐蝕能力在運轉時會傷及自身，如果控制不當，怪物沒被腐蝕掉不說，反而會先把自身給融了。

“不行，絕對不行！”道卟靈擺擺手，“在你的戒指裏放幹燥晶礦已經是我的底線，再放腐蝕晶礦，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嗎！”

顧黎停下腳步，語氣威脅：“你放不放？”

“不不不，打死我也不放。”道卟靈握緊手裏的鑰匙，一副絕對不帶他去礦區的表情。

顧黎收回擋雨的磁場，對跟在身後的艾瑞斯說道：“這個老頭兒你可以吃。”

艾瑞斯：“……”

“！！！”

道卟靈被嚇得一激靈，趕忙跟上顧黎的腳步，“先說好，必須得跟你平時用的戒指分開，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用。”

顧黎甩手擋住道卟靈頭上的暴雨，沒心沒肺地說道：“知道了，老爹。”

道卟靈聽到這混賬小子叫爹也沒覺得高興，“就這種時候才知道叫爹！沒良心！你親爸要還活著，非讓他好好教訓教訓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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